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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成的心都要碎了。他之所以这样心痛，倒不是因为今天进城去询问工作仍然一无所获又无功而返了，而是回到家来恰好抓到了一个“贼”，这个所谓的“贼”几乎把他的爱书全给偷完了。况且这还是个小“贼”，他完全不通事理，谁让他还是个七八岁的顽童呢！阿成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从家里老屋的门下边慢慢地爬着钻出来，手里还攥着几本书呢！
阿成伸手就把这个偷书小“贼”给抓住了，“好你个二百块啊，我说我的书咋都不见了，原来都是你偷走的！”这二百块是他的外号，他的大名阿成倒也记不清了，反正村里人都这么叫他。只因他母亲生他违反了计生政策被罚了两百块，他也就因此而得名。
二百块刚从门下边伸出头来，身子还没爬出来呢，就被回来的阿成抓了个正着。二百块吓得直哆嗦，大气也不敢吭。阿成在村里辈分高，就连二百块的父母也得叫他叔伯，他当然可以用长辈的身份来教训这毛孩子一番了。
“说，那些书你都弄哪里了？”阿成厉声道。
“卖了！”
“卖了？卖哪里了？”
“卖给收破烂的了！”
阿成一听就更来气了，要知道那些书籍可都是他上大学期间，用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扣出来的伙食费买来的，大都是他喜爱的文学作品。譬如《徐志摩诗全编》、《戴望舒诗全编》和《郁达夫文集》等等之类，还有毕业前夕舍不得丢，掉费尽周折带回来的一些工民建方面的专业书。这下倒好，都被他这个小毛孩儿给当破烂卖了。气得阿成一脚就踹到了他的屁股上，“好你个二百块啊，小小年纪你真是胆大包天呐，大白天锁着门你就敢来偷，长大了你还了得！走！到你家去，见你的爹娘去！”
见阿成动真格的了，二百块一下就害怕了，索性赖在地上“哇哇哇”地大哭起来了。
阿成一看这阵势，一时也没了主意，就只在那里数落起他来，“你还哭哩，这么小就不学好，咋还有脸哭？”
此时，街坊邻居听到了动静，便都陆续赶来看个究竟。等弄清了事情原委，也不去吵二百块，相反都劝阿成道，别跟他一个毛孩子一般见识！这事儿若是让他父母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顿狠打，况且就那些破书能值几个钱？
邻居们的话让阿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们岂能知道这些可都是他的心爱之物啊！眼下工作毫无着落、无处投身的他，可全靠细品慢咽这些精神食粮聊以度日呢！但大家都这样讲，他也不便驳了街坊邻居的面子，便对男孩子骂了句，“还不给我滚犊子去！下次再敢来偷，非把你交给你爹娘不可！”
那毛孩子听了阿成的话，便不再啼哭，“唰”地站起身来，也顾不上拍拍屁股上的土，钻出人群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人们也四下散去了，阿成这才打开门锁，把毛孩子摘掉的门槛又重新安回原处，回到屋里整理起那床底下放着的几箱子所谓的“破旧书”去了。
待业
阿成毕业已经半年有余了，早已参加过了县里的岗前统一培训，把学校派遣证也交上去了，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接到分配信。他这一等就是半年多，眼看开春了，父母做生意都外出走了，家里唯剩了他就像个闲云野鹤一般在四处游荡。
阿成在家排行老大，妹妹在外地求学，两个弟弟也都跟着父母走了。早已下学的二弟则是去帮衬父母做生意，三弟是跟着去上学。现在家里就剩下了孤零零的阿成和陪伴他的那条被唤作黑子的大黑狗。黑子足有一米高，浑身上下乌黑发亮，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很是精神，它一直就栓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若是外人来了，它叫起来确实有点凶猛。为了避免它伤到人，父亲就用结实的绳索套住它的脖项，把它栓在足有一人多高的一根铁棍之上。那铁棍就矗立在院子当中，任黑子上蹿下跳横冲直撞地疯狂挣扎，仍是纹丝不动。阿成看在眼里也是挺可怜这黑子的，他知道，它被栓起来是冤枉的。虽然它见生人就狂吠不止，却是只叫不咬人的，它的职责只是看家护院。那二百块和三弟同龄又熟识得很，黑子是认识他的，要么单是它凶神恶煞的样子，生人是万万不敢进到院子里的，更是偷不到书的。所以阿成每次外出都放心得很，他只要多给黑子准备些食物放在它身旁的盆子里，几天不回来家里也没事。
家里残破的院落里除了阿成和黑子，就剩两所房了。一所是坐北朝南的老屋，三间里生外熟的瓦房，是父母结婚时所盖，在那时已是相当的排场了，阿成姊妹几个大都出生在这所房子里；另外一所是新建的三间东屋，全是砖瓦结构，还用红砖铺了地坪。至于后边爷爷住过的两间土坯房，自从爷爷过世之后早已坍塌倾废了，从低矮的残垣断壁上勉强尚能分辨出这里也曾是一所住处。
阿成现在住的东屋有两个用钢筋做的大窗户，屋里很是敞亮，他的木板床就在南边一间靠墙放着。窗下床头边还摆着一张老式的八仙桌，上面放着一个有些年头的黑木箱子。那是母亲出嫁陪送的，现在成了阿成的书箱了。阿成就把金贵一点儿的爱书放进里边，没事儿的时候就趴在八仙桌上翻看闲书，听听那台老旧的收音机。这台收音机大概有十多公分宽厚，三十多公分高，这可是父母用五十多块从城里买回来的，是村上的第一部收音机了，也是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每到中午或者晚上播评书的时候，把它放在院子里，那声音街坊邻居们都听得很清楚哩。
阿成不像别的年轻人那样爱外出撒野，他爱安静，喜欢一个人独处。如今家里就剩阿成一个人了，说收音机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一点也不为过。他是白天听晚上听，听新闻，听音乐，听广播剧，有时候睡到夜半醒来，收音机尚且热闹地播放着呢！
这台收音机也算是他的老朋友了。那年高考后在家呆的日子，阿成干农活儿之外，打发空闲时间唯一的事儿就是听收音机。他也尝试着给电台写稿子，间或听到稿子被电台采用播出的时候，他就很是欣喜和快乐，播音员的声音是那么地甜美动听，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听某个作家的作品。有一次，省经济台播出了他写的和父亲进城卖红薯的文章，恰巧被邻居五哥给听到了。这位五哥可是村里的“光棍儿”，他们弟兄六七个，他的大哥还是村支书，平常他哪会把阿成这样贫寒的人家看在眼里呢？可这天不同了，他特意跑来问阿成那篇文章是不是他写的。等看到阿成翻出来了修改得面目全非的底稿时，他才信了，对待阿成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一句一个兄弟地叫，并投来羡慕与赞许的眼神。事后没多久，阿成就被他宣传得成了村里的“名人”了，很多人都知道了阿成还会给电台写文章。
其实阿成是上高中的时候迷恋上写作的，他信手涂鸦般地写诗歌，编故事写小说。自从在本地的报纸上发了几篇文章后，他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四处乱去投稿，虽然也小有收获，但大多时候却是碰壁的多。可年轻人就是有一股子犟劲儿，阿成也不例外，痴迷上文学的他做梦都想成为作家，为此他还煞有其事地给自己琢磨出了几个笔名。有更亲近的同学呢，干脆就不叫他阿成了，直接喊他的笔名，弄得他也挺不好意思起来。
那阵子，阿成几乎成了读书狂，他也是学校那个古老的阁楼图书馆的常客。最后和图书管理老阿姨混熟了，她竟然允许他上到阁楼上自己找书看。当然，前提条件就是他得帮助她往阁楼上搬书。除了图书，阿成还特别喜欢看一些期刊杂志。每到周日，一位身着邮局服装的白发阿姨就会骑着一辆人力三轮来学校售卖报纸杂志，这也是阿成最为惦念的。诸如《星星诗刊》、《散文》和《辽宁青年》等等都是每期必看，如果碰到兜里有“余粮”了，甚至还会买上一本。当崭新的期刊到手，闻着新鲜的油墨香，他就爱不释手，恨不得一下把它们给看完，那种幸福感常人是很难体会的。阿成醉心于文学写作，就是大学期间也没停止过，他还是学院周报的编辑呢！当然了副刊才是他最感兴趣的板面。
如今在家待业等工作，阿成就更有闲暇了，于是他就又重操旧业，写人写物写黄土地，还不断地给各个杂志投稿。可投出去的稿件都石沉大海，连个响声也没听到。冷静下来的阿成意识到了，文学毕竟不能当饭吃，整天地沉迷于个人的情感空间里，也只有徒生出许多莫名的伤感和忧郁罢了。他得改变这种现状，于是他决定出去走走。
访友
到哪里去呢？远的不能去，那只有就近了，他决定先去找老同学们聊聊，看看他们的近况，对自己也好有个参考。那找哪个呢？阿成首先想到的就是史仔，他和阿成是初中同学，两个人也要好些，史仔下学就接了父亲的班儿，在镇上的供销社当了工人。
说起这个史仔啊，他上乡中还是开后门去的。据说他当时是没考上，是他父亲花了好多钱才把他给弄进学校去的。不过史仔很努力，当年的会考就考了个年级第一名，校长还在师生大会上公开表扬了他，性格内向的史仔还扭扭捏捏地上台发了言，那时他可成了学校的男一号明星。阿成学习也算中上等，和史仔也说得来，又主动向他学习，还同住一个宿舍，所以关系向来就很好。上高中之后只要回老家，他都会到史仔那里玩儿。
阿成推出来他的那辆陪伴了他六七年的大二八飞鹰自行车，这可是他上初中的时候父亲花了二三百来块钱给他买的交通工具。锁上东屋门，出了院子，阿成随手又关上了院门，还把门链搭上，以防有动物进院乱啃乱咬了院里的树木。其实那院门也就是一架抬起来就吱呀乱响的简易栅栏，充其量也只能是挡个猪羊鸡之类，至于人么，这样的“门”当然是形同虚设了。好在有黑子在，阿成自然放心得多，他就出了村子骑往镇上去了。
镇上自然人多又热闹，阿成也顾不得闲看闹市，径直来到镇政府旁边的农资经营部。农资部前早已停满了一片车辆，有和他骑的一样破旧的自行车，还有干农活用的架子车、三轮车等闲杂车辆。开春了，前来购买化肥和农药的人真是不少，幽暗的房间里站了足有十几个人，几乎把两间门面房给挤满了。低矮的屋内，一老一少正忙得不可开交。柜台里那个年轻小伙正在低头打算盘，而年老的那个正忙着给人扯薄膜，他拿了个木尺子，把那个农膜滚桶转一下量一下。阿成看两个人都忙，也不便作声，就默默地站在一旁。
等老者扯完薄膜刚直起来驼着的腰身，阿成赶紧走过去打招呼道：“叔，今天这么忙啊！”那老者抬起头来，他黝黑而又紧巴巴皱纹密布的四方脸庞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他那两双细长的小眼睛瞟了一眼阿成，就对柜台里的小伙嚷了一声，“阿仔，恁老同学找你呢！你先外边招呼一下，我领这几个人去后边看看化肥。”说着便打开了内门，领着几个人朝后院里去了。
他把这内门一打开不要紧，一股刺鼻的气流旋即涌了出来，这味道阿成很是熟悉，分明就是碳铵化肥的味道。以前听史仔说过，他和这个老者合伙承包了这个农资部，这个老者是供销社的老人了，很有销售经验，也很懂行业里的经营之道。他们在后院里深挖了个大坑，里边用薄膜包裹了一大坑的氮肥。这是他们提前淡季存储的，就等来年开春售卖，这样就会有个好利润。
“阿成，啥时候过来了？”阿成正在胡思乱想，史仔早已出了柜台，来到他跟前了。
“我也刚来，看你们正忙着，就没吭声。”
“来，我先把宿舍门打开，你先在里边等我，我忙完了就过来。”史仔说着就领阿成进到了后院，打开了挨着经营部的一个房间，阿成跟着他就进去了。
“床头柜有书和杂志，你先看着吧。”史仔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就急急走了。
这个房间阿成也很熟悉，他上高中回来找史仔玩儿的时候就在这里住过。这是普通的一间平房，也是史仔在供销社的宿舍。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柜一脸盆架而已。门口堆放着的是做饭用的厨具，一个小煤炉上边还正放着一个铝合金的大茶壶，那是史仔平常烧开水用的。
阿成闲着没事，看到桌上放有堆得老高的一摞杂志，就随手拿起来几本翻看。显然这些都是史仔感兴趣的，它们大多是一些专业期刊，有包装精美很高大上的样子，封面印着商界精英人物的《商海》、《商报》等，当然也有几本《时代青年》和《读者》之类。反正史仔还没下班，阿成还得等，他就坐在床沿上，闲翻看起杂志来。
忽然，阿成看到了压在那摞杂志底下的一个小册子，绿色的塑料皮儿包裹着是那样的眼熟，他赶忙抽出来看。原来这册子正是他自己的一本小诗集，当然还是是手抄本，拿在手里虽然只有巴掌大小，阿成却感到分外沉重。这还是他上大学的时候，写给某位暗恋的某个女孩的。一次暑假，他来史仔这里玩儿，曾给史仔讲过大学的生活，当然也有男女暗恋的故事，还带了这些所谓的诗集让他看，惹得初中便下学的史仔好生羡慕。不过他记得这诗集好像有三本，分别是红绿蓝三个颜色的，代表着爱的三个阶段，现在怎么只有这个绿色的呢？若不是偶然在这里看到，他还以为早给弄丢了，他还怀疑是被那个二百块给卖破烂了呢！
打开小册子，扉页上写的“致爱情(二)——写给心爱的那个她”便映入了眼帘。看到这个，阿成的双眼“蓦”地冲出一股热流，他竟然泪眼模糊了。哎，虽然那段青涩矜持的校园生活皆成过往云烟了，早像断了线的风筝飘远了，但他至今仍记忆犹新念念难忘。
可谁知道呢，正是放在史仔这里的这几本小册子，又引发了一段儿小插曲，把阿成弄得不知所措了。
那也是他们很要好的一个同学——贾顺发来史仔这里玩儿，偶然看到了这些诗集，专门带回家去了，还展示给他有同样写作爱好的妹妹看，“小秀，这可是我老同学阿成写的，比你的文采高吧？”他妹妹那阵儿正读高中呢，看了诗集便跑来史仔这里好多次，想见见阿成。
有一次，在史仔这里那贾小秀还真碰上了阿成，这也是阿成第一次见到贾顺发的妹妹。她是骑车来的，高挑的个儿长长的腿儿，大大的眼睛忽灵灵的，还辫了一个长长的麻花辫子。只是和他哥贾顺发一样，嘴唇长得厚厚实实的，就像是两片发面糕，阿成看着总有些别扭。
见了阿成，贾小秀显得很羞涩，甚至都不敢正眼看他。阿成只当她是妹子，寒暄了几句也就走了。事后史仔才告诉阿成，人家贾小秀可是专门来找他的，并且都来好多回了。阿成那时还挺愚钝，也没往别处想，只觉得蹊跷，就问她来找我干什么呢？你说她来找你干啥呢？还不是想一睹你这个“大诗人”的风采么！史仔笑着说。看着史仔那吃醋的笑，阿成这才觉得那贾小秀是有意思的。不过也就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贾顺发姊妹。今天若不是看到这小册子，阿成几乎把这档子事儿也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阿成在房里胡思乱想着，直等到晚暮时分，史仔还没下班，他就关了门来到前边找史仔。
此时的经营部已经没人了，那个老者也不在，只有史仔还站在柜台那里“乒啦啪啦”地打着算盘。
“阿成，你咋出来了？稍等一会儿，我把账结住就下班。”史仔看到阿成进来就说。
“没事，你专心算账吧，屋里呆闷了，我出来随便走走。”阿成说着，就在屋里转着看。
这时他才看清这两间老旧门市部全貌来，潮湿斑驳的墙壁上，很多地方都成片脱落了。柜台里边的展柜上，放的有农药、种子之类，有瓶装的，也有花花绿绿袋子的。屋里地上放的则是成片乱糟糟的各种农资物品，有力车下盘、农膜、铁丝和喷雾器等等，种类繁多样样齐全，几乎堆满了原本狭小的空间。地上除了仅能容一人来回通过拿东西的空道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史仔，你们这儿东西也够全的啊！”阿成找话茬说。
“卖农资主打的就是一个全，你还没去张村农资部看呢，他们的门面有四五间，东西更多呢！别看距离咱们这有一二十里，很多人都跑那里去了！咱这里就是地方太小了！”史仔说着话，头也没抬，一只手仍按着账单，那只手还在上下紧张地拨弄着算盘。“阿成，今天晚上你就别回去了，住我这里算了。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今晚咱俩儿得好好聊聊！屋里有菜，一会儿我算完账，就开始做晚饭。”
“那也好，反正我回去也是一个人。”
“一个人？咱叔咱娘他们呢？”史仔有些意外，停下手来抬眼望着阿成问。
“都出去了呗！带着老二老三去外地做生意去了！”
“哦，咱们两家情况都差不多，弟兄姊妹多，父母都负担重，他们当老的都受苦太多了。”
“嗯，可不是么！史仔，我都忘了，你也是老大，还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子呢！哎，咱叔也不容易啊！”阿成附和道。
“好了，总算结住账了！”史仔把抽屉一锁，就出了柜台。他走路很快，几步就来到门市部门口，就听“吱呀呀”一阵响，那两扇木门就被他给从里边合上了。末了他又插上门销，套上个长链子上了锁，这才回转身领着阿成往院里边走，“下班，走，咱们做饭吃去。”
回到宿舍，史仔就脱去了他的西装上衣，围上了带着广告的厨裙。他先把那个小煤炉掂到外边走廊下，再把蜂窝煤上下眼对齐，然后打开下边风口盖，煤炉的火焰“腾”一下就起来了。史仔就把那个小铝合金汤锅放到炉口上，倒入大茶壶的热水，“咱们先烧水热热馒头，然后再做饭炒菜，咱们做着吃比去饭馆吃还得劲呢。”史仔对阿成说。
“史仔，你平常一个人也这么麻烦着做着吃？”
“那当然了，不做吃啥呢？”
“你就不会去街上买些饭？”阿成问。
“我一月才几个钱？一百来块的工资，买着吃多浪费！”
阿成知道，史仔上学的时候也是挺节俭的，他从来不会像别的同学那样跑到小卖部去乱花钱。要不是他爸让他接了班，他学习那么好，一定会上个市里的重点高中，说不一定会考上所名牌大学呢！这边阿成在胡思乱想，外边史仔早把两个菜炒好了，整齐地摆在了桌子上。
“好了，一切就绪。阿成，来！接下来就该开吃喂脑袋了！”史仔道。
“喂脑袋？你这说法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为啥不是喂嘴，喂肚子哩？”阿成问。
“人全靠一个脑袋么！不喂好了它，它会愿意？呵呵呵……”史仔轻笑道。
“有道理！蛮有道理！还是喂脑袋这叫法好！既贴切又有寓意！”
“别计较这那了，赶紧来吃吧！”史仔催促着。
有道是熟不拘礼，两个人也不谦让，一会功夫便风卷残云，把粥和菜吃了个精光。
吃过晚饭，收拾完锅碗瓢勺，碗筷也入了柜，史仔就问阿成：“时间尚早，要么咱们去外边门市部看会电视吧？”
“也好，看看新闻，也好关注一下时事。”阿成同意。
史仔就领阿成又来到门市部，进到旁边的一个小耳房里，打开了摆在桌上的那台彩色电视机。两人边看边聊，话题无非也就是两人的近况。阿成这才知道史仔也是重任在肩，他微薄的工资还要承担起家里兄弟姊妹们上学的开销。不过他说自从和那个黑大叔承包了门市部以后，情况有了好转，虽然辛苦点儿累点儿，一年下来每个人也能多分个两三千块钱，比干拿工资强多了。
“这感情好！”阿成也表示赞成和理解，“就是苦了你了！”
“哎，那没法儿！谁让咱是老大呢？咱们家里负担大啊！”史仔说着就仰头望向草席搭的顶棚，眼睛也不眨一下，似乎是入了神。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屋里唯有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切来换去。
半晌，史仔才回过神来，“对了，阿成，你最近有啥想法？准备干啥呢？”
“我么！过了年本打算也去给父母当帮手，奈何二老不同意，让我在家等分配工作呢！可这干等也没个头儿，眼下也是着急得没办法了，才想着出来走走，看看暂时有啥活儿干没有？或者有其他门路没？”
“哦，是这样啊！”史仔低头想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来说，“对了，咱们有个同学据说在省城发财了，年前回来还在市里首个开发的楼盘——怡馨花园买了套房子，据说都十来万呢！”
“你说的是哪个同学？”阿成问。
“就是拿你诗集那个，河西村的贾顺发么！她小妹贾小秀还来找过你呢！这你可忘了？”
“哦！想起来了！”史仔这样提醒，阿成的脸倒一下发起热来了。
“上学那会儿，咱几个不是还一起吃饭么！他个子高，打饭人多，咱们很难凑到跟前，而他伸手抓住窗户的钢筋就挤过去了，还把饭菜一碗一碗给咱们递出来呢。”史仔接着说。
“嗯，这都成经典记忆了。他在省城干啥呢？”阿成又问。
“他干啥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是认了个老干爹很有资历。”
“哦，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没有！我也只是听别的同学说的。”
“那你知道他在省城哪里么？”阿成追问道。
“这个就更不知道了，自从他那次拿走你的诗集以后，我再也没和他见过面。”
史仔猛一下提起了这个发财的贾顺发，这让阿成眼前一亮，毕竟是老同学么，找找他或许会有门路。可史仔却又没他的联系电话，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省城那么大，这该怎么找？阿成胸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破灭了。
这晚，阿成就睡在史仔的那张小床上，两个人一人睡一头，史仔还给阿成抱了新棉被和枕头。钻到被窝里，那新被子重重厚厚地压在身上，阿成感到了久违的暖意。两人都躺进各自的被窝里了，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聊前途，谈近况，说苦恼，诉愁闷，一直聊到了夜半。阿成只觉得二目难睁，甚至眼皮儿都抬不起来了，不知道何时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受辱
阿成一个人在家呆着，没事做很是着急，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工作何时能分配。于是他便不断骑了那辆大二八飞鹰自行车，跑到二十多公里开外的县城里，去人事局询问。可得到的答复仍是还没研究哩，让回家去等待。工作无望，阿成更觉无奈。窝在家里干等也不是办法，以后他索性就每周跑县城一回去催问，可几乎每次都是空跑一趟。原本是抱着满心的希望而来的，可次次都被无情地告知还没研究好呢！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返回了，那个失望的样子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阿成的心情跌落到了极点，这时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黑子了。黑子才不管他心情的好坏，反正每次他回到家，它都会摇头摆尾地蹦跳着欢迎他。虽说它只是个动物，却依然能给他带来一些片刻的欢乐与慰藉。哎，看来现在自己也只能是和黑子相依为命了！阿成唏嘘不已。
在家备受煎熬着，就是对平常非常爱看的书也没了兴趣，阿成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之人。正当他心焦闷倦百无聊赖地苦撑时日的时候，姑姑却意外地来了。
当阿成忽然听到黑子那歇斯底里的几声狂吠，就知道有生人来家里了。他赶紧跑出屋去，院门外果然就站着一个推车自行车的人。栅栏门太矮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姑姑。姑姑还是留着和以前一样的长辫子，正在那里往院里张望着，她矮小的身材和推着的那高高大大的自行车极不协调，姑姑看着就像是一个推车的小学生。
从小姑姑最亲阿成了，他也只有这一个姑姑，所以看到姑姑就格外亲近些。阿成赶忙呵斥住狂躁的黑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两只手托起破旧的栅栏门把它挪到了一旁。
“姑姑，你怎么来了？”阿成上前就接过了姑姑的自行车，并把她迎进了院子。
“听说就你一人留在家里，还不是过来看看你！”姑姑道。
不知怎地，听到这一句，阿成不争气的眼泪便又下来了。他知道姑姑最牵挂的就是她这个无用的侄子了，原来她今天是特意来看自己的，这怎么不让阿成感动和惭愧。自己只顾忙着跑自己工作的事儿了，怎么没有想到去看望姑姑？他越想越愧疚，眼泪竟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哭啥哩？就知道哭！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整天哭？”姑姑数落他道，“阿成，你咋瘦成这样了？工作有着落了么？”
姑姑一句话就问到了阿成的痛点上，他心里本来就很难受和无奈，姑姑这一问，他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没话对答了，他“嗯嗯嗯……”地支吾了起来。
看侄子难受沮丧的样子，姑姑就知道事情不那么顺利，就赶紧换了话题。“不管工作安排了没有，都要注意身体！你这瘦样，看着都可怜人！以后要是有啥为难的，缺吃少花了，就来找姑姑我！来，看今天我都给你带了啥好吃的？”姑姑说着就从自行车把上取下一个提篮来，从里边拿出一堆吃的，还如数家珍地说道：“这是我刚从街上买的煎包，还热乎着呢！赶紧趁热吃吧！这一袋呢？是我专门给你煮的咸鸡蛋，也够你吃几天的，篮子最下边还有你爱吃的面包和方便面呢。”
“姑姑，这么多东西我怎么能吃完，一会儿你回去了给小霞妹妹她们几个带回去吧！我都这么大了，哪还能再吃这些呢？”
“大了咋就不能吃了？鸡蛋最有营养了，你要多吃点儿，看看你都瘦成皮包骨头了！小霞她们你都别管了，家里啥没有啊！”姑姑说着就把还热着的一包煎包塞到阿成的手上了。
阿成只好接过来，也许他真是饿了，看着焦香的热包子竟也有些馋了，三口两口就干掉了好几个，“姑姑你也吃几个吧？”阿成又把煎包递了过去。
“你就赶紧吃吧，一个人在家，可别不舍得吃，饿坏了身子事儿可就大了！你吃吧，吃完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姑姑，啥事啊？你就说罢！”
“啥事啊？还不是不放心你的事儿！”
“姑姑，我会有啥事不能让你放心的？”
“哎，不说了，这事儿说出来就有点气人。”姑姑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姑姑这样说，阿成就更疑惑了，“姑姑，到底是咋回事？”
“阿成，你给姑姑说实话，你的工作是不是黄了？没戏了？”
姑姑这句话问得阿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姑姑焦急的样子，他就赶紧解释道：“姑姑，这可不是黄了，也不是没戏了。这只是眼时上边还没有研究出分配方案，还得等一段时间。不过姑姑你放心，我们是统招生，工作早晚会有的，只是好赖之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不知道人家都把你说成啥了！我想着俺娘家侄子也不至于混到那个地步！”姑姑有些气愤地说。
“姑姑，你是不是听到啥流言蜚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下该轮到阿成着急了。
“哎，这都是咱们邻居家那个大敏在造谣！她不是嫁到我们村上了么！净是她在胡说八道！说什么白上了十几年学，看着也是没啥出息！连个工作也没混着，整天趴在家里，也还不是废物一个！咦！她就是爱嚼舌根子，说那话难听得很，要不咋能传到我的耳朵里来了？”
听了姑姑的这一番话，阿成的脑袋“嗡嗡嗡”一个劲儿地响，没想到村上的人都这样看他！或许他在乡邻眼里就是个窝囊废！沮丧，难受，心痛，伤心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心头。他自责，羞愧又自卑，此时的他真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是啊，父母含辛茹苦地把他养育成人，又大学毕业了，一事无成不说，还得靠父母养活着，别人怎能不议论？又怎能不说闲话？
姑姑好像也看穿了阿成的心事似的，又赶忙安慰他，“阿成啊，这事儿听说了也权当不知道，千万不可往心里去！更不能看不起自己！男子汉就得拿的起放的下，有个志气，不论干啥都要做出个样儿来给咱家长长脸！”
阿成知道姑姑这是怕他一时想不开解劝他的话，就说：“姑姑，我知道咱们乡下有这样不好的风气，见了比自己好的就嫉妒，看到了不如自己的就笑话人家！其实这些东西啊，我从来都不在意。我现在的想法，用眼下时髦一点儿的话讲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做好自己就行，不过我是一定不会让家里人失望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能有这决心我就放心了！”听了阿成这样说，姑姑是一脸的喜悦，刚才满脸的愁容顿时烟消云散了。亲眼看到了侄子真实的现状，姑姑也消除了原先的担心和疑虑走了。
姑姑虽走了，阿成却再也淡定不下来了。他的胸中如同藏着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满腔憋闷激荡得似乎要炸裂开来。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这样被人随意嘲笑和讥讽，这是他没想到的，也是万万不能容忍的！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窝在家里被动地干等了，他得走出去，就是去找个临时的活儿干干，也要争口气，他要让别人看看，自己不是一个窝囊废！
经历
于是他就有了去打工的念头。说起打工，阿成也曾有过一段“不凡”的经历呢！这经历可是他积累下来终身受用的一笔“宝贵财富”，永远激励着他向前去。正是这段经历，让他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不再惧怕，他有足够的勇气再走出去。那还是前几年放暑假时，他在家无所事事，就跑到西部某城市找父母去了。彼时他的父母刚在那里开了家饭店，初来乍到的他就在饭店里帮忙，在后厨打打下手，或者跑前跑后地去做个临时服务员。因为饭店生意一般，用不了那么多人，父亲就让他另外找活儿去干。干什么呢？阿成一时很是犯难。
你不会去街头卖水果么？干这生意也不需要太多的本钱！我去给你买个三轮车！父亲道。
卖水果能挣几个钱？阿成才看不起这摆摊儿的小生意呢，他反驳道。
咦，你可别看不起这卖小东小西的！看到路口那个卖花生、瓜子和卫生纸的老头儿了么？他就是咱们老家邻村的，来这个城市摆摊儿都一二十年了。他就是靠着一辆人力车发财了，听说都给家里打回去二十多万了呢！父亲指着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说道。
阿成扭头瞥了一眼，只见一个小老头儿佝偻着瘦小的身躯，正端坐在一辆堆满小商品的手推车旁。他便不屑地对父亲说，要是干这，还不如去火车站给人擦皮鞋呢！那更不需要多大的本钱哩！
啊呀，对呀，阿成，这擦皮鞋你也可以先去干干试试！我咋没想起来这个呢？父亲说道，这也正好能练练脸皮子，以后干啥不都那么畏手畏脚了！
你真让我去擦皮鞋啊？
擦皮鞋也没啥丢人的，这也是靠劳动吃饭！你去买几只鞋油和刷子，家里正好有几个小马扎儿，拿几条毛巾你就可以去上岗了！父亲又说。
阿成这才意识到父亲是当真了，他真后悔自己这张嘴，信口开河的，这下该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了。但父亲已经说了，他也没其它好做的，便只好硬着头皮去试试了。
火车站广场上人流如织人声嘈杂，南来的北往的络绎不绝。阿成背了两个小马扎儿，提溜着他新置办的擦鞋工具包就来到了出站口附近，陪伴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不放心的母亲。这里早已聚集了不少擦皮鞋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丑的俊的都有。他们好像都挺规矩的，自觉地排了一排挨个坐着，一个个正紧张地忙碌着，给过往的旅客擦皮鞋。只看他们擦起鞋来那麻利的动作就知道这都是老手了，那手头可真叫一个快，拿刷子三两下就把鞋油给抹上了，而后俯身下去，连脚带鞋抱着就是一阵猛擦。那拿在手中的毛巾布是上下翻飞，左右穿梭，一顿操作猛如虎，转眼间的功夫，一只皮鞋便被擦得油光铮亮了。阿成在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老天爷，这手法自己怎么可能学得会！他心里紧张得直扑腾，脸上热辣辣的火烧一般。阿成站在一旁观摩了半晌，还是拉不下脸来，别说去给人家擦鞋了，连张口叫人的勇气都没有。
母亲好像看出什么来了，便拿个小马扎儿坐了下来，“来，阿成，你先给我擦擦！”她示意阿成坐在对面。给母亲擦鞋，阿成当然不紧张了，就也学着人家把毛巾先盖在两条腿上，然后把母亲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再用毛巾布把母亲的裤腿包裹起来，免得鞋油弄脏了裤袜。之后涂上鞋油，他就开始擦了起来。看他擦得太慢，母亲便道：“阿成啊，下力活儿不用学，人家咋着你咋着！你没看他们都没那么用力，来回擦得很轻快么？”阿成就又看看别人，还真是这样啊！他也就模仿着学，两只手轻轻地来回拉动毛巾布，还别说这样一来，擦着既快又省劲儿。经母亲这样一指点，这擦鞋的“手艺”他很快就学成了。
看着母亲的足上焕然一新，阿成挺有成就感。他便一时高兴起来，就也学着别人的样儿，主动叫起人来了。
“擦鞋了！擦鞋了！两元一擦！大哥您擦鞋么？大姐您不擦擦？”阿成跟着出站的人流走着吆喝着，卖力地招徕着顾客。这一招还真灵，很快就有人坐到了他的小马扎上。有了给母亲擦鞋的经验，阿成也不拘谨了。虽说是首次干这服务人的活儿，他倒也能胜任，接二连三地把几个擦鞋的旅客都打发得很满意。他只顾低着头用心擦鞋，太为专注了，有的人都付钱走了，他也没顾得上正面看人家一眼，所以到底是给谁擦了鞋，阿成自己也不知道。
火车站的人流量大，来擦鞋的人也真是多，半天下来，累的阿成腰都直不起来了。不过付出总会有收获，只半天时间，阿成用来放钱的鞋盒几乎都满了。晚暮收工回家去一点，竟然有四五十块的收入呢！高兴得阿成一夜都没睡好觉。
也就是那年暑假，阿成在父母开的饭店呆了一个多月，就靠擦皮鞋几乎把一学期的生活费都挣过来了。不过这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了，眼下他该干些啥事儿呢？总不能还去重操旧业擦皮鞋吧？阿成一时倒没了主意。
投亲
郁闷在家的阿成忽然想到了姨表姐阿香，就听说她在省城某个市场卖布发了家，还在省城买了套三十多万的房子呢！香姐在省城发展这么成功，不如去她那里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有想法了就行动，阿成便跑到几十里开外的姨娘家，要了香姐的具体地址来，他打算明天就上省城去。
省城毕竟是大城市，道路多得数不清。尤其是火车站附近，一个红绿灯竟有六七条路口，把阿成弄得晕头转向，他霎时间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好在他有备好的地址，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交警，又坐了几趟公交车才来到香姐卖布的集贸市场。
这里说是个市场，其实也就是条马路，两边的人行道上全是卖东西的，是个典型的正儿八经的马路市场。不过这个市场还是挺热闹的，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接踵的还真是多，连骑自行车的都就过不去，只有推着的份儿了。
阿成就随着人流慢慢往前挪动，两眼还得不时地观察着两旁。香姐是卖布的，他最关心的就是哪里有布摊儿了。市场的两侧起初都是卖小商品的，也有几处喧闹无比排成一长溜儿的小吃摊点儿。再往里走，路两旁搭建着两行高大的不锈钢管架子，钢管上悬挂的布匹如同瀑布一般倾斜而下，各种面料纹饰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形成了两列五颜六色绚烂多彩的布墙，遮掩粉饰了马路两侧斑驳破旧的容颜。卖布的商贩们就守在各自的摊位前，男的凑到一起抽烟打扑克，女的呢，多是聊天打毛衣，漫不经心地消磨着时光，等待着顾客的到来。
市场上的布摊儿一眼看不到头儿，阿成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瞅着两边，生怕一不小心把香姐给错过去。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在市场中间的位置，阿成终于找到了香姐。她仍留着那条长长的马尾辫，身穿大红的休闲风衣，正坐在布摊儿前低头打毛衣。虽然来城里做生意这么多年了，可看她的打扮穿戴还是那么土气，一点儿也没有城里人的时尚和洋气。
异乡遇亲人很是欣喜，阿成赶忙走上前去相认。意外看到阿成，香姐也很是吃惊。她上下打量着阿成，那双大眼睛瞪得几乎想要跳出来。
”你是阿成么？哎呀，兄弟你都长这么高了？若不是你喊我，香姐我都认不出来你了！这要是走到大街上，就是走碰头也认不出啊！来来来，兄弟你赶紧坐下歇歇！”香姐忙热情地把椅子拿给阿成。而后她又赶紧拿把椅子凑到了阿成近前，一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我得仔细看看我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了，还真是挺想的。恁都不知道吧，我阿成兄弟上学的时候一直很优秀，要不怎么考上大学了呢？在我们那穷乡僻壤啊，能出个大学生全家都很有脸面呢！”香姐自豪地对相邻摊位的女人炫耀道。
”哎，对了，兄弟你谈对象了么？”香姐回头又问阿成。
阿成本来都被香姐说得脸红了，她又这么一问，他的脸就更加火烫起来，他有些腼腆地回了一句，”哪有的事儿啊？香姐。”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事儿也得抓紧了！要不俺姨夫他俩又该操不完的心了！”香姐说。
”哎，还对象呢！眼下工作还没着落呢，哪有闲心考虑那事儿？”阿成了叹口气，”香姐，说实话吧，我来就是为这事找你的，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儿干！”
香姐听了，低头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就说：”我这个布摊儿啊，一个人也顾不过来，也需要一个人做帮手。不过恁宝俊哥都来干了两三年了，也不能让他走啊！他这几天回家办事儿去了，说好的这两天马上就回来了。”
宝俊哥是香姐的姐夫，这个阿成是知道的。
”哦，那他卖布都是熟手了，你这里自然他更合适些。那其他地方还有活儿没有？譬如亲戚朋友周边，有没需要人的？或者是下个力打个小工儿什么的？”阿成就又问。
”这个还真不好说，我得问一下。”香姐道，”你既然来了，也不要着急，在这里待上几天，我也好多方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来个事儿做！”
”那好，香姐，我听你的！我就暂且不回去了。”
”嗯，这样最好。这马上就快中午了，我得回去做饭，家里还有恁小外甥儿，一会你亮哥都下班了，他们都还等着吃饭呢！兄弟你就给我先看着布摊儿，等我忙完回来请你吃大餐。”
”香姐，看布摊儿可以，我可不会撕布咋成啊？”
”这好办，要是有客户需要，你就让隔壁的这个大姐给帮一下忙。”香姐指着那个拿凳子的女人说。
”那行。”阿成应诺道。
于是香姐就过去和隔壁那个女人交代了几句，又回来对阿成说：”这几款布可都是从广州进回来的高档布料，最低四十块钱一米，当然价钱卖得高了更好。”香姐又对阿成简单说过，她便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午间，喧闹嘈杂的市场上，阿成煞有其事地坐在香姐的布摊儿前，俨然一个卖布的”摊主”了。然而他对布料是一点也不懂，如若有人来买布，自己该如何应对呢？阿成心里没有一点底儿。
他暗暗地在心里祈祷，但愿这段时间千万别来买布的。谁知道怕处有鬼，他正犯愁如何应对顾客呢，就有人来了。
”喂，你家这块布啥价啊？”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手摸着一块布就问。
”那个，那个是一米四十。”阿成忙答道。
”那这块呢？”女子又摸着挨着的布匹问。
”这个，……嗯……这个也是四十块钱一米。”阿成有些支吾地回道。他心里想，反正这都是香姐交代过的，最低是四十。
”你不是卖布的吧？看着就不像，分明就是个学生么，价格都弄不清，还冒充卖布的呢！摊主是不在吧？”
”我是个学生？你咋能认得出？难道我脸上写着么？”阿成有些不服气。
”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言谈举止行为穿戴都不一样！”那女子说得很是得意的样子。
”哪儿不一样了？”阿成一直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因为以前很多陌生人都说他是个学生。有时候去市场上买件衣服，卖者都会说，”看中哪个就买吧！卖给你们学生便宜！”
”学生幼稚么，书生气十足！这还有啥难分辨的？安生看好你的布摊儿吧！”女子说完，转过身就到了隔壁的一家布摊前。
阿成的脸又是一阵发热，女子的话强烈地刺激着他。看起来自己就是走出校门了，也还是没有半点改变啊！
阿成正在自责，却听到那个女子同隔壁的摊主讲起价来了。他忽然灵机一动，心想不免暗中观摩一下，也好看看别人家是怎么卖布的，也好学学销售这门”手艺”。
右隔壁是个男摊主儿，中等的身材，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留着偏短的寸头显得十分精干。他正手托一块布匹让那年轻女子看，”你可以用手摸摸，感受一下这布料的质地。这块是进口的亚麻料子，手感特别好，放下去就很垂，还不容易起褶皱，最适合做裙子了。美女你这么漂亮，如果穿上这料子的裙子，走到街上保准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那男的巧嘴如簧，说得女子动了芳心，她脸上露出了不经意的笑容。”那这块布咋卖啊？”她问。
”好东西不便宜，便宜没好货！这道理美女你肯定懂！这块布你要是要的话，给你最低一百二十块一米！”
”你这也太贵了吧？我是看上了，就是价格不合适！”女子道。
”那你出啥价？”
”我也看了好几家了，你这和他们的布料也差不多，人家一米才要六十！”
”我这可是进口的布料，和国产的绝对不一样！美女，你再摸摸感受一下，是不是有差别？这料子更凉更柔？是不是？”那男子说着，把布料又递到了女子的手里。
”你别说，这一模好像感觉就是有点区别。”女子道，”这样吧，一米八十卖给我两米咋样？”
”八十我连本都不够！没法卖给你！”那男子说得很干脆。
”那就九十吧，反正我也相中了，就不和你讲价了！”女子道。
”九十不卖！美女你就别再搞价了！最低一百一给你！”
”一百我也不买，你还要一百一呢！”那女子说完，转身就走。
阿成一直在旁边看着琢磨着，他的布料就那么好么？都卖到一百多？香姐这里的呢，咋才四十？它们从外表看着都差不多，也分不出来他的都好在哪里啊？他正在疑惑呢，这女子却一转身走了。
看这男的费了半天的劲儿，也还是没成交这单生意！哎！生意人真不容易啊！阿成正感叹，就听到那男子喊道：”美女，先别走哩，一百给你吧，我就保个本，权当交个朋友了！”
那女子已经走出了一二十米远，眼看就要消失在人流里了。她听到男子的吆叫，便又拐了回来。
”九十不行么，非得一百？你就在乎这十块钱？”那女子问道。
”不是在乎多少钱的事儿，这布料一百都是收个成本！”男子坚持道。
”看你还是个男子汉呢，也这么难缠！好了，一百就一百吧，给我撕两米！”
”好嘞！多谢美女照顾生意，下次你再来，我就多给你优惠点！”那男子说着，用尺子量了两米的长度，两只手一用劲儿，就听”刺啦”一声，一长块布就撕下来了。男子又把布料精心卷好，交给了那位女子。
阿成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他原想着这生意八成是黄了，人家女子都走远了，而这男的硬是把她给叫回来了！讨价还价又欲擒故纵，把进退的节奏拿捏得死死的，这能力，这技巧，岂能是自己一时半会儿能学得来的？
阿成心下正想事儿呢，忽然就有两个中年模样的女子来到了他的摊位前。她俩径直走到悬挂着的布匹前，挨个摸摸看看，还相互低声交流着什么。
阿成忙微笑着上前问道：”请问两位大姐，您买布料是做上衣还是做裙子？”
可别小看阿成的这句话，他问之前可是动了脑筋的。看着这两位对布料感兴趣，他就猜着这回八成是有戏了。近前来他先不问”两位大姐是买布么？”或者”大姐您相中了哪款布料？” 就是怕人家说”我们先看看”或者”不买”而走人。所以他才直接这样问，言外之意就是预设了”买”这个前提条件。
果然，她俩就拿着和隔壁那男的刚刚售卖的类似的布料问起价格来了。
阿成就也学着那隔壁男说道：”大姐，您看这是地道的南方货，质量可是没得说，如果是同样的进口布料，至少得卖一百多一米呢！您俩要是都要的话，就六十块钱一米！”阿成想要价八十呢，可他怕吓走了客人，还是少说了点儿。
”我俩一人要两米呢，也不少，就四十吧？”
”四十俺还得赔钱呢！我姐要是在这里，至少要卖八十呢！”阿成故弄玄虚道。
那两位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阿成，”看着你就不像卖布的！原来这是你姐的摊位呀！那你会撕布么？”
”这个您们放心，我姐说了，撕布可以让这个大姐帮忙。”阿成指着旁边摊位的女主人道。
”那这样吧，你也别六十了，五十算了，我俩一人要两米，你看行不行？”
”这布料五十不敢卖啊，大姐。我说的六十就是最低价了。”
”五十都给你高了，讲了半天还是六十！我们不要了，走，咱们别处看看去！”两人一转身就要走。
阿成有些急了，他是真怕她们走了，刚才这一通讲价岂不是白白忙活了？于是就赶忙喊道：”大姐，看着您俩是诚心想要，算了，我也退一步，那就五十吧！”
这两个女的本意也不是要走的，说走可能也是施压的一种策略吧！所以听了阿成的话，便又很快折了回来。阿成便喊着隔壁布摊的女主过来，给她俩各撕了两米布。
等两位女顾客走了，这个帮忙撕布的大姐才笑着对阿成伸出了个大拇指说：”你真行！比你香姐强，她从未卖过五十的价，最高也就能卖个三四十！”
”不会吧？大姐，临走我香姐还特意给我交代说，这布最低得卖四十啊！”阿成有些诧异。
”那是她怕你卖低了，才故意这样说的！”
午后香姐姗姗来迟了。她还顺便带来了一个饭盒，”辛苦老弟了，来，赶紧吃饭吧！”
”你也别让你老弟吃这盒饭了，你该请他吃大餐！他今天可给你立大功了！他帮你卖了四米布，你猜卖的啥价？”帮忙撕布的大姐快人快语，阿成还没给香姐汇报呢，她就开了腔。
”我老弟卖的啥价啊？”香姐笑着问。
”啥价？五十！这价你卖过么？”那大姐就反问道。
”五十？”香姐有点吃惊，”那还真是不低！哎呀，老弟，没看出来你还真行哩，恁宝俊哥在这里都跟了我两三年了，连一米四十也没卖过！那咱这盒饭就不吃了，走，跟我下馆子去！”
阿成忙接过香姐手中的饭盒说：”香姐，就这都行，那大姐是说笑咱们哩！”
”呵呵呵，那行，老弟，盒饭也不能浪费，那就下次再请你吧！”香姐顺水推舟道。
阿成还是对隔壁男充满了疑惑，便一边吃饭一边问：”香姐，我问一下，你隔壁那个男的，他的布料比你的好吧？”
”一样啊！我们都是从南方进的货啊！”
”不会吧？那他都敢卖一米一百的价？”阿成又问。
”香姐会骗你么？我们都是从广州进的货，进价都是一米二十来块！他这个人就是会唬人，有时还卖一百多呢！”香姐附在阿成的耳旁轻声说，好像生怕那男的听到似的。
阿成被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也没把到口的米饭咽下去。老天爷，一米布都挣八十块，他这一宗生意就有一百多的利润呢！在这省城卖个布也是不得了啊！看来自己以前是太看不起这小摊儿生意了！可惜自己没有本钱，要不就跟香姐学学卖布也挺好。
香姐过来接了班，也就没阿成多少事了，他就和香姐说，自己想到市场上去转转。香姐也没说啥，只叮嘱他早点回来。
偶遇
阿成也不是在市场上胡乱地转悠。他身上也有几百块钱，那也是他仅有的“余粮”了。阿成也想尝试弄个小本生意干，所以他的目光大多时候都是停留在小摊上。市场上的小摊儿也有不少，大多数都是卖小商品的。有卖纽扣的，卖皮带的，卖塑料用品的等等多了去了。走一趟下来，看得阿成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这些自己能干么？本钱够不够？到底哪个更适合自己？身上仅有的这几百块还是从已经上班的大学同学那里借来应急的，万一折了本怎么办？他一时竟然有些迷茫了，刚才还是挺兴奋的脑子，此时半点儿的头绪也没有了。
阿成来到了市场的尽头，这里聚集着成片的小吃摊点儿。它们大都是可移动的小推车，一台台有序地排列在道路两侧，热干面、炒凉粉、麻辣烫和烤串等各种小吃是应有尽有。这小推车俨然就是一个个小厨房，上边摆放着的诸多食材甚为多样和丰盛。一旁的小炉火都烧得正旺，各个摊主也忙得不可开交，锅碗瓢勺的撞击声“乒了乓哩“地一个劲儿作响，合成了一场热闹的厨界“交响曲”。众多摊点的小炒炝出了四处弥漫的青烟，孜然味，葱花香，小磨油等各种不同的浓烈香气一股股袭来，毫不吝惜地刺激着路人的嗅觉，引诱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食客，小吃摊儿前也就人声鼎沸分外热闹起来了。
饱腹感十足的阿成本来已无食欲，也被这扑鼻而来的香味给诱惑到了，不由得也多瞅了两眼。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那高高的个子，卷曲的头发，长长的脸颊，阿成瞬间就认出来了，那不就是初中同学贾顺发么！他正来回穿梭在几个手推车之间指指点点，吩咐着几个年轻的女子给食客们做饭拿饮料，时不时地还停下来收钱，他手里还攥着一沓厚厚的钞票呢。
阿成怕看错人了，就又走近些定定神看，呀！果然还真是贾顺发同学！听史仔说他发财了，莫非这就是他的发迹之地？真是巧合啊，想不到在此地能遇上他！阿成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赶紧上前几步，激动地叫了声：“顺发！”
正在忙碌的贾顺发听到有人叫他，就扭头来看。看见阿成，惊愕得他也一下愣住了。不过瞬间他就回过神来了，“阿成，是你么？你咋跑这里来了？”
贾顺发还是那样大大咧咧地一咧嘴就笑，过来就把阿成拉到摊位后边去了。
贾顺发随手抓了一个圆凳子过来让阿成坐了，“来来，阿成咱们坐下谈！你也该毕业了吧？在哪里上班？”他连珠炮似的问。
阿成也就把目前工作尚无着落的情况和想出来找个临时活儿干的想法给他说了。“这次我本来是来找姨表姐的，她就在市场里边卖布，不想在这里瞎转悠却遇上了你！”
“这就是老同学的缘分么！工作这事儿你也别太着急，这年头儿能弄个工作很不容易，你得有耐心。临时活儿呢，其实也很多，就看适不适合你，有些还看你愿不愿意干了。”贾顺发道。
“嗯，我的性格内向你也知道，很多活儿的确不适合。不过现在也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只要能养活自己，啥都可以干。”阿成说。
“那你也别着急，你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了。咱们老同学异乡巧遇也很难得，就多在我这里玩儿几天，我也好给你遇遇，看看有啥机会没有。”
“那感情好，就是我住哪儿啊？”
“这个你倒不要担心，我那里房子多，再来几个也住得下。”
听了贾顺发这样说，阿成心里就一下踏实了。有老同学照顾，他觉得很温馨。
“那好，我先去给香姐说一声，一会儿就回来。”阿成说完就回去找香姐去了。香姐听阿成说遇上老同学了，自然也不拦他，阿成便又回到了贾顺发的小吃摊儿。
阿成对贾顺发的小吃生意很感兴趣，就特意观察了一个仔细。他这三个小推车，顾了四个女孩儿在经营。其中有一个好像是“总管”，那三个呢，每人负责招呼着一个车。他们卖的小吃还真不少，有米线，热干面，还有那摊在平底锅上的所谓炒凉粉，下边有小炉子烤着，香气飘飘还冒着热气的凉粉，让人一看就馋得流口水。但最诱人的当属麻辣烫了，那女孩将粉条鸭血豆芽丸子等食材往沸水桶里一放，稍微煮一会儿，然后就取出倒在有麻辣料的一次性碗里，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麻辣烫给客人端上了，谁看了都是满满的食欲。
如此诱人的小吃，还是恰恰处在市场门口的位置，当然来的食客就多了。客人吃饭的小桌子常常是满员，就连那些小凳子也不够用，还有人就站那里着吃的。阿成还特别注意了一下，一个穿着时尚的女子，米线、麻辣烫和炒凉粉挨个吃了个遍儿，却还是没吃饱，临走又买了个甜玉米。这让阿成是大开眼界了。贾顺发的小吃也是明码标价的，每份一块五，算下来这女子吃个饭一人都花了五六块了，这可是个不小的数额。要知道，若在老家县城，阿成连两块钱一碗的烩面都不舍得吃呢！
看阿成盯着各种吃食那么用神，贾顺发就冲那个像是“主管”女孩儿道：“小玲，赶紧给我老同学做碗米线过来，要多加点花生碎哦！”
“好嘞！”那女子应道。她长着一双细长眼，胖胖的脸庞粉嫩得如同一朵初绽放的杏花。
不一会儿，那小玲便端过来了一碗米线。柔嫩的粉丝卷缩在碗中央白净无瑕，金黄色的汤汁配着绿色的香菜煞是好看。阿成一见食欲就来了。
“这米线可是用熬的鸡汤做的，很好吃的，不信你尝尝？”小玲说道。
阿成凑近一闻，“嗯，还是蛮香的么。”
可这毕竟是一次性的那种碗，敞口大，还很扁，阿成还没下几次筷子呢，几口便把它吃完了。不过那汤的确好喝，还有那花生碎，耐吃又多，让人吃着自始至终都是满口香。
“不错，口感挺好，就是吃不饱。”阿成说。
“那就再来份炒凉粉吧，这也是我们的特色！”还没等贾顺发开腔，小玲赶紧说。
“不用不用！我开玩笑呢！我也是刚吃过饭。”阿成连忙说道。
“那你就坐那里歇会吧，实在闲得没事了，就给她们帮忙拿个碗筷吧，反正其它的你也帮不上忙！”贾顺发收着钱说。
“那行，捣蒜瓣和花生碎我也能干啊！”阿成道。
“那就随你了，干不干都行，有小玲她们几个呢！”既然是老同学，贾顺发说话就不客气了。
整个下午，那贾顺发的小吃摊儿就没断过人，他们几个一直忙到华灯初上，来吃的食客还是络绎不绝。闲着没事干，阿成就来到旁边堆着一溜用过的一次性碗筷处。他大概数了数，好家伙，才数了一半可有三四百碗了。一碗一块五，照这样算来，这一天的保守收入也有一千多了！他这生意真是好啊！真不愧对他的名字，贾顺发果然发了，怪不得他在老家还买了房呢！阿成心想。
当晚九点多的时候，热闹了一天的市场才冷清下来，小吃摊儿也没啥人了，贾顺发才张罗着收摊。阿成帮着几个女孩儿把桌子凳子全收到小推车上，贾顺发则忙着熄灭炉火，让后把炉子也搬到车上，这可需要点儿力气，所以收炉子自然是他的活儿了。
“走，回家了！阿成，今天晚上咱俩就睡一个屋！”贾顺发领着大家就收工了。
“住地离这里远不远？”阿成问。
“不远，也就半公里吧。”贾顺发说，“这可是我老干爹的房子。他是个老红军，在单位也算是资历最深的老干部了，咱们住的就是他单位分给他的房子。”
阿成一听就知道以前史仔说的都是真的，便羡慕起贾顺发来。同样都是一个人，看人家贾顺发还能认个老干爹，而自己呢？却是到哪里都没人要，不免徒然生起莫名的忧郁与悲伤来。
收工了，阿成就跟着贾顺发和几个女孩子往回走，他们推的推，拉的拉，三四台小推车就吱吱呀呀地”归航”了。
驻地果真没多远，他们刚到一个十字路口，一个五六层楼的省直单位也就矗立在了面前。大门口的保安不仅没有拦他们，相反还给贾顺发打了个招呼，把那自动门打开了，几辆小车就挨个进入门直奔去后院了。
后院最北边是一溜低矮的老房子，大概有五六间，看模样也是很有年代感了。那几个女孩把小推车依次放在房前，旋即就都进了屋。
贾顺发打开了头一个稍大房间的屋门，”阿成，咱俩就住这儿！这也就是个临时存身的地儿。”
阿成跟着贾顺发就进屋了。屋里边的陈设也很简单，一个衣柜，两张桌子，还有一个双人大床。房间的最边上还堆着几乎挨到天花板的粉条，宽的窄的都有。
”你存这么多粉条？用得完么？”阿成问。
”不多，这也就是几个月的消耗量。对了，阿成，好久不见，今晚儿咱们先好好聊聊，一会儿几个伙计还约我打牌呢！”
”你还会打牌？”阿成诧异道。
”下了班晚上也没事儿，就是娱乐一下解心焦儿呗！”贾顺发道。
此时，闲下来的贾顺发才向阿成讲起了自己来这里创业的经历。初中下了学，他一人就来到了省城。刚开始就在市场上做些小买卖，弄些领带儿和袜子之类的小商品卖卖，虽说发不了大财，也能积攒些小钱。机会和转机就发生在认识了他的那个老干爹之后，他是省直某单位的老红军，用贾顺发的话说，就是这个老头儿可怜他，才认他做了干儿子的。他老干爹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以前待业在家，现在的小吃摊儿就是他女儿以前经营的。后来他女儿有工作了，自然就转手给贾顺发了。老干爹单位里分的这几间房子，他也就名正言顺地住下来了。
听了贾顺发的叙说，阿成倒是挺羡慕的，但无论如何，他咋听着都有些离奇古怪的感觉。外出闯荡却遇到贵人相帮，不仅有了”家业”，还有了立身之处，这听起来都很魔幻。离奇也罢，魔幻也好，反正都在人家贾顺发身上重现了，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吧！自己没有复制的本事，更没有那样的幸运。
两人还没有多聊一会儿呢，便听到外边有人吆叫了好几声，”顺发，顺发！”
”嗳！来了！来了”贾顺发忙向外应了几声，回头就对阿成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一会儿就早点休息吧！这床也大，够咱俩躺的，比咱们学校睡的硬板床可舒服多了！外边有脸盆和水龙头，厕所也在外边。”贾顺发简单交代过，便起身出门走了。
看他那急急忙忙的样子，阿成悄悄凑到门口去看。果然就看见两个保安模样的人在门口等他，而后三人直接进到保安值班室去了。
阿成也真是有些累了，洗漱之后，就往那大床上一倒便睡着了，至于贾顺发是何时回来的，他也是一概不知。
接下来的几天，阿成也就听了同学贾顺发的话，在他这里暂且呆着玩儿。平常除了和他们一起出出摊儿，帮些力所能及的忙之外，也没别的事儿了。白天他就坐在小吃摊旁边，看看喧闹的集贸市场，发些愁来愁去的呆儿。晚上呢，就帮他们整理一下锅碗瓢勺等餐用具收摊回来。那贾顺发呢，倒是很忙，不是去和保安打牌，就是和小玲一起到隔壁的文化宫去看电影，留得阿成一人在房间。闲得无聊的阿成被屋里堆成山的粉条招来的老鼠惹烦了，无所事事的他就拿了扫把到处追打贪吃的鼠辈们，打发一下寂寥的时光。
分歧
有一天晚上，那贾顺发依旧打牌去了，房间里却忽然走进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那老者看着慈眉善目的，很是和蔼可亲。他见了阿成就问道：”你就是顺发的同学吧？我听顺发说你们俩的关系还很要好呢！”
”那是啊，老伯，不瞒你说，我俩上学的时候还睡过一张床呢！”阿成实话实说道。
”那就好，我还真要找你办点事呢！”那老者说道。
”找我办事？那您是？”
”我就是你同学顺发的干爸！当初也是看着他聪明能干，才认了他做义子的。这孩子如今是越来越不照号了，我都替他担心了！”老者道。
”老伯，您说的我真是不明白，您坐下慢慢说，到底是咋回事啊？”阿成忙把老者让到自己身边说。
”哎，既然你俩是老同学，我就把他的气人事儿给你唠唠，你也好规劝他一下，让他赶紧回头走正路，别再往邪路上走了！”那老者刚坐下也便开了腔，把满腹的心事儿对阿成讲了个明白。
原来，那贾顺发自从接了他老干爹女儿的小吃摊儿以后，干了两三年便发财了。有了钱的贾顺发便管不住自己了，他开始和门口保安们私下去赌博，又和一个服务员好上了。这个女的是他老干爹女儿家以前的保姆，在老家可是结过婚的。眼看两人要出事，他老干爹就想个法子把那女子送京城去了，说是让她给一个老战友做保姆去，实则是为了让他俩分开。农村女孩外出找个活儿也不容易，反正卖小吃儿这活儿也不累，那女子走后又让她的妹妹来顶替她了。谁知道没多久那贾顺发却又和她妹妹好上了，这让他老干爹很是恼火。
”喏，就是那个小玲，你也看出来了，他俩现在又发展成了那情况，这叫一个什么事儿呢！我也劝过他几次，他还是不听！阿成啊，你是顺发的老同学，这事儿你可得好好说说顺发，别让他犯傻了！”老者说道。
阿成听了之后很是气愤，哪有这样没脸没皮的人？若不是老者说透了其中的隐情，他决不会想到贾顺发竟然变成了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您放心吧！老伯，我一定尽我最大努力好好劝劝他，以前的顺发同学可是嫉恶如仇光明磊落之人，还不至于沦落为这样无耻。但是，老伯，我也不能保证他能回心转意，因为这么多年了，人也可能会变的！”阿成坦言道。
”那行，你只管规劝他，他如果还瞎胡来，我的倔脾气上来了，就把他赶走！断绝关系！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去！”老者怒道。
”老伯，您别生气！消消气儿，我想我同学也不是那样不知悔改之人，您就等好消息吧！”阿成看老者生了气，就净说些好听的，先把老人给打发走了。
接下来，就该阿成为难了。既然应承了老者，他就该履行诺言，劝劝同学贾顺发。可眼下这贾顺发混得是如此风光，自己则是个连活儿都找不到的无业游民，他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么？阿成是坐卧不宁，在房间里一个人又发起了愁。
这晚，阿成是彻夜难眠。他在等贾顺发回来，就是再瞌睡也不能睡着了，今天一定要把应承老者的话兑现。
大约后半夜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响，赌博归来的贾顺发晕头转向地回房了。看到这么晚还没睡的阿成，他显得有些吃惊。依照往常，那阿成是早都进入昏沉的梦乡了。
阿成也并不隐瞒，开门见山就把今天他老干爹说的事儿给和盘托出了，末了还问贾顺发这是不是真的？那贾顺发听了也不开口说什么，只管躺下就睡，弄得阿成倒有些尴尬。他自然感到贾顺发是不乐意了，但受人之托，他也没其他的选择，还得硬着头皮去劝劝老同学。
”老同学，听我一句劝，你可别惹着你那干爹了，我看这个老头儿可是个倔脾气。你要是不听他的，惹烦了他，他真敢哄你走！”阿成道。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他的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有一次，不知道谁惹着他了，就站在单位大院里骂了半天，竟没有一人敢出来呢！在省直这院里，哪个敢惹他啊！”
”那你咋还惹他呢？况且他也是好意，还不是对你好么！我来这儿也几天了，看你也变了，身上也有了不少毛病。只那赌博一项都不能沾！”既然是老同学，阿成也不见外，说得很坦诚。
”好了好了，老同学，我这白天干一整天也是够累的了，晚上去娱乐放松一下就不行么？看你说的，我身上还都成毛病了！这都算啥毛病啊？咱们也都是二三十的人了，都不能谈情说爱了？他是个老思想老固执，你也是么？都啥年代了，还是这么封建！我看你啊，就是上学上傻了，都成了老学究了！”
阿成还没说几句解劝的话呢，那贾顺发就回了他一通，还说起他来了，弄得阿成更为尴尬了。是啊，自己目前还一无是处呢，怎么说起人家”成功人士”来了，他岂可听得进去？
”哎，我看你干爹是真动气了，也只是说你几句，你要是不听，我也没办法，你就掂量着办吧！”阿成又道。
”好了，别说我的事儿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儿吧！”那贾顺发道。
”我的事儿？我怎么了？”阿成一时疑惑不解。
”看你这脑子，正事都忘了不是？你来这里干啥来了？”贾顺发故意问。
”我来找活儿干啊！”
”这不就得了！我也想了，别的你也干不了，不如就在市场上干我以前的老本行——卖领带儿和袜子，我来出本钱。明天我就去市场上给你安排个地方，那市场所的管理员我都熟，哪个不给面子？以后根本没啥事，你就放心干好了！”
”那咋行？咋能让你出本钱？我也带有几百块钱呢，做本钱应该用不完吧？”阿成问。
”就你那几个钱？还是留着应急用吧！我也不是白出钱。我出钱，你出工，咱俩合作一把，你看咋样？”
贾顺发这样一说，阿成倒是明白了，感情他这是顾工呢！
”哎呀，咱俩是老同学，这样合作显得也够薄气的了！不知道给我多少工钱？”阿成不好意思地问。
”咱俩既然是老同学，就直说也无妨了，你也不会介意。咱们先丑后不丑，有话讲到当面。若是别人，一天提成销售额的百分之五，你呢，多加点儿，就百分之十吧！”贾顺发道。
阿成一听他说得这么准确的数字，就有点懵圈了，心里没底，就问道：”这百分之十大概多少钱啊？”
”嗯……”贾顺发略微沉思了一下说，”这要看你的销售水平了，像你是新手，没啥销售技巧和经验，营业额每天也就一百来块钱吧！”
阿成心下一算，提百分之十，这一天的工钱也就十来块，一个月三百来块，大老远跑省城打工，就这收入也够寒酸的，还抵不住他贾顺发卖半个小时小吃呢！他有些犹豫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
贾顺发看阿成半天没吭声，就知道他兴趣不大，就又说道，”没听人家说骑马找马么！你可以先干着，以后遇到有更合适可以再说么！你要是真不愿意也行，就在我这里多呆上几天，再看看有啥机会没有。”
”我来你这里也有快一周了，给你也没帮上什么忙。省城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看活儿一时也不太好找，与其在这里闲玩儿，还不如回老家看看呢！”阿成道。
贾顺发见阿成无意留下也就不再勉强挽留了，就说道，”那明天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
”那就免了吧，你事儿多又忙，就别费那事了！我明天一早就走。”阿成说。
”那怎么行？好歹你也得等我到中午，我带你去吃省城最知名的老碗面。”贾顺发坚持道。
看他态度如此坚决，阿成也不好意思拂了这个面子，只好应承下来。
翌日中午，那贾顺发就带他去吃所谓最知名的老碗面了。阿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卖面的场面，偌大的大厅好似酒店一般宽敞亮堂，不过摆的不是一桌桌的宴席，而是一排排擦得油光发亮的桌椅板凳。在这里吃饭不像其他地方，先吃后付款，而是得先买票再去取饭，那吃饭的都排了长长的队伍在等候，大厅里更是人潮涌动热闹得很。省城就是不一样，吃碗面都这么大的阵仗！阿成心下想。
”阿成，你先找座位，我去排队了。”贾顺发对阿成喊道。阿成就随便找个空位坐了下来。
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那贾顺发就过来了，跟过来的服务员用铁叉子送过来了两碗饭。那色泽，那香味让人食欲大增。
”老同学，这碗饭多少大洋啊？”阿成问。
”别问那么多，趁热吃吧！凉了味就淡了。”
”我看这里生意如此之好，就是问个价格么！”阿成回道。
”一碗十二块钱。”
”就这面都十多块？这要在老家县城，十多块钱能吃上六七碗面呢！”阿成又是一惊道。
”这是省城不是老家啊！为啥让你来这里吃呢，就是让你看看人家的经营之道么！”那贾顺发说道，”人啊，不能光盯着自己熟悉的地方，要勇于走出去，多看看外面才会有机会。”
听着贾顺发的说教，阿成心里很不是个滋味。看来今天贾顺发明着是请他吃饭，和他送别，其实是显摆来了，或者是羞辱自己来了。他瞬间便感到了自卑和渺小，顿觉起自己见识的浅薄，一时间竟然无端地自惭形秽起来。
求人
去省城又跑了个空，虽然又意外遇到了老同学贾顺发，阿成在他这里也开了眼界，可就是没找到活儿。吃了贾顺发请他的分别饭，阿成便沮丧地回返了。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阿成就又急不可待地跑人事局去探听分配工作的消息。正如他预料的一样，还是没有半点转机，他们那届毕业生依旧还都没有分配。哎！阿成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他抱着的一丝希望又破灭了，他只得又返回家里去。
进得家门，阿成一眼就瞥见了上蹿下跳摇头摆尾的黑子。黑子跳得老高了，那拴着它的绳索几乎要从铁棍上脱落了。阿成不由得眼睛一热，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他赶紧上前去拥着黑子，任它用火热的长舌舔蹭自己的脸颊。看得出，眼下这家里最亲近他的也只有这个黑子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又该同被邻居大哥照料了半月有余的黑子相依为命地生活了。
在家蜗居了几日，阿成又想到了大学高年级的同学慕强。那时慕强可是同乡会的会长，和他也挺要好的，听说他如今在市里建委某部门上班，不如再去找他碰碰运气。
按照毕业时留的地址，阿成费尽周折才找到了慕强，他已在建委硬化办上了班。那慕强听了阿成的情况很诧异，”当初咱们同学中我最看好你了，怎么到现在还没上班？你们那里安排工作怎么拖这么久？这干等也不是办法，我有个好友小杰是个项目经理，我让他过来，先给你找个活儿你暂且干着吧。”
慕强说着就拨通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句。不大一会儿，一个精干的年轻人便骑着摩托赶过来了。来的正是小杰，他把阿成带到一处在建的办公楼工地，让阿成开卷扬输送机。
”这可是我们工地最轻松的活儿了，好多人想干还没机会，这回你就试试吧！谁让你是强哥的同学呢！好好干！别弄出事都行！”那小杰对阿成说。
小杰手把手地教阿成如何操作，有哪些注意事项等。阿成又不是笨人，自然就立马学会了，当天也便上了岗。
阿成来的时候，这楼已经建到了三层。他的任务和职责，就是把建材和物料运到正在建设的楼层。阿成坐在卷扬机前时刻值守待命，等工人师傅把装了物料的小推车送到输送井架里，他就开动卷扬机，机器转动拉起粗大的钢丝绳，把车辆物料运上去。关键是阿成还需要判断输送架是否和该楼层地板持平，然后准确放下输送架。如果真没到位，上边的工人师傅还会和他交流打手势，让放平为止，这样工人就可以顺利地把一车物料拉走了。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事儿，对近视的阿成来说也是个挑战。他就是带上眼镜，也只能看个大概而已，几乎每次都需要工人们提示，他才能把起落架放到位。这样费心费神又有风险，有时他害怕出事真想不干了，但这个工作来之不易，阿成也不想放弃，就勉强坚持着干了一周。可后来他越想越害怕，就自己这近视眼，万一哪天出了事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更没法向同学交差。所以没等干到十天，阿成就主动辞了这活儿。
那小杰一听很吃惊，他就解释了原因。小杰自然不去勉强，就说回来给他结工钱。阿成说，算了，我也没干几天，工钱你就拿着吧，就算是我请你吃饭了！他心里也在安慰自己，权当是工地管饭，自己在这里实习了几天。
辞了活儿，阿成也没法再去找慕强了，他又去找了和慕强同年毕业的生哥。上学那阵儿都听说他是市政公司的委培生，据说他父亲还是建委某部门的小领导呢！阿成猜测眼下他定然也是上班了，去他那里看看或许会有门路呢！走投无路的阿成也顾不得很多了，第二天他便又骑着他的那辆飞鹰二八大扛跑市里去了。
经过打听，阿成在建委家属院还真找到了生哥的家，他心怀忐忑地来到一处独院前，轻轻地敲响了那扇大红门。
”谁呀？”随着生哥熟悉的嗓音，门打开了，两手泥巴的生哥出现在了眼前。
”生哥，你这是？”阿成不解地问。
”原来是阿成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家在这里啊？”
”鼻子底下长着嘴呢！我都不会问么？”阿成笑着说。
”进来吧。”生哥把阿成让进院子，又”嗵”一声把大铁门给关上了。
”生哥，你弄得两手泥巴，在干啥呢？”阿成问。
”我正维修下水管道呢！你来得正好，赶紧来帮忙！”生哥说着就领阿成到了厨房旁边。果然，那里有一处已经挖开的沟槽，里边露出来了泥巴巴的下水管。
”这里漏水，我刚弄了些素土，你把这个铸铁管的法兰接头捣实，一会儿我负责封土。”生哥说道。
”好，你放心，这活儿我可会做，别忘了我的专业就是给排水！”阿成道。
生哥就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监工，那阿成倒也干得利落，将生哥和好的素土填到管口法门周边，再细捶慢捣，一会儿功夫便把这连接处填了个严严实实平平整整。
”活儿做得还真不错！”生哥夸赞道，”看来你的手艺还没丢啊！”
”马马虎虎呗，就这点儿活儿，对咱们科班出身的人来说，还不是小儿科么！”阿成也不谦虚。
”呵呵呵……”生哥笑了起来，”那是，那是！阿成啊，今天是那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咋想起来找你生哥我了？”
”生哥，老同学不打枉语！我就直说吧！眼下不是工作没分配好么！我来就是想托你找个临时活儿干干呢！”
”哦，是这样啊！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个朋友赵总，他刚接下了几个工地的水电安装工程，眼下人手不够，就缺一个懂技术的人，就看你能不能胜任了！”生哥道。
”生哥，水电安装的活儿我可是没干过啊！”
”没干过不要紧，只要能看懂图纸都行。赵总那里干活儿的工人很多，就是懂图纸的人少。你去了也不用干啥活儿，就负责落实放图纸，具体的活儿自会有人干！”生哥道，”你要是乐意做，咱们下午就去见赵总去。他那里的工资可不低，工地上泥瓦匠那些大工们也就一天十三四元，他这水电工都发到十七元每天，这一个月就是五百多块呢，比那些坐办公室的工资还好高呢。那赵总也是豪爽之人，凡是跟着他干的，每人每天还另外再发一盒烟呢！”
生哥的一通话让阿成又惊又喜，他原本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的，谁知道却是误打误撞碰上这等好事儿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下他终于有活儿做了，阿成心里简直快要乐开了花。于是阿成就赶紧催促生哥去找这个赵总。
打工
赵总戴副深茶色眼镜，还蓄着小胡子，长方脸儿，柳叶眉细长眼，乍看就像个文化人。生哥带着阿成站在他面前时，这赵总开腔却慢声细语的有些女调门儿，”你会看图纸？”他问阿成。
”科班出身，就是眼下工作还没着落，这不就出来找活儿了么！”还没等阿成回答，生哥就先说话了。
”那就好！我正好有两三个工地新开工，可就只有一个技术员小俎。你来了正好，待会儿让小俎带你先去看看工地，你跟着他先学两天，等熟悉以后再给你们分工。”那赵总言道。
不大一会儿，一个身穿牛仔衣斜背电工包的小个儿男子便匆匆走了过来。
”小俎，阿生的同学才毕业，你带带他，过两天就让他单独负责一个项目。你先领他走走场地，熟悉一下工序。”那赵总对小个子男子道。
”好嘞！兄弟，你就跟我走吧！”小个子对阿成说。
”我叫阿成。”
”哦，他们都喊我小俎。”
”小俎哥，以后多指教！”
”水电这活儿最容易了，更谈不上指教，你能看图就行了。”那小俎说。
既然接上了头，小俎就带了阿成去跑工地。小俎发给他了个安全帽，还有一个帆布电工包，当然里边是一套新工具。小俎也是骑的自行车，他俩先来到了某单位的家属楼在建工地。
小俎领着阿成就上了楼，他边走边说，”这里有两栋楼，已经建到了三层。主体起来之前呢，水的方面就是预留孔洞，电路方面主要是预设管线和分线盒，至于说安装工程就是主体起来以后的事儿了，所以建主体这段时间咱们水电工最轻松。”
这是阿成第一次进工地，他分外地谨慎和小心，特别留意小俎的一举一动。只见那小俎从背着的电工包取出来一个锤子，对着天花板下边的墙体就敲。每敲到一个地方都是空的，还露出一个黑盒子，里边还穿着蓝色的塑料软管。
”看，这就是咱们预设在混凝土里边的管线和分线盒。”小俎说道，”要在混凝土没凝固好就敲出来以备后期穿线。”
他们走着说着，两层看完就上了在建的三层楼上。
”老张，老张，过来认识一下咱们的新伙计！”小俎对着正在忙着砌墙的施工现场就喊道。
”来了！”
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便匆匆从施工处走了过来。等他走近了阿成才看清，这个人很是消瘦，一只眼睛好像有点毛病，眼白还有些倾斜。”新伙计在哪儿？”那老者大声嚷道。
”喏，这就是！”小俎向阿成努努嘴说，”他叫阿成，新来的。这是老张，他不会看图纸，你要给他明确指出预设孔洞的位置。”小俎又对阿成交代说。
”砌墙的时候，每个房间的门口设管线和分线盒，这我都知道了。就是卫生间的水路孔洞位置你得给我说。”老张对阿成道。
”这也很简单。”小俎说，”阿成会看图纸，按照上面的标注设置都可以了。”
”小俎哥，咱们现场有预设管件么？”阿成就问。
”要什么管件啊！我都是事先摆上两块砖块代替，这样简单又实用，泥瓦匠浇灌混凝土也不怕！”老张说。
”这土办法也行。”小俎笑道。
”那边钢筋工已经绑好圈梁了，咱俩去布管吧？”老张对阿成说道。
”拿你俩赶紧去吧！我还得去看看另外一个工地呢！”小俎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老张也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两盘软管，背着就和阿成就上到了墙上。阿成还是第一次上墙，他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就闭上眼稍微冷静一下。
”兄弟，你是不是恐高啊？”那老张问道，”不要紧，适应一下就好。我刚来都时候也这样，你看我现在在墙上走都没事了！”
看着老张走在晃悠悠的圈梁上，阿成感到很是玄乎，就道：”老张哥，你年龄大不比年轻人，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我没事儿！这管子还得用扎丝简单绑一下。”老张麻利地边走边穿软管，”要是害怕，你就抱着圈梁慢慢走，我以前也是像你这样的，慢慢胆子都大了。”
那老张在圈梁上如履平地地走来走去，阿成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他呢还得弯腰抱着圈梁慢慢往前挪。
技术员小俎走了，看图纸的活儿就是阿成的了。因为老张看不懂图纸，所以特别听他的。哪里该下管了留孔了，阿成都提前说给他。他就拿了包烟儿跑到正工作的泥瓦匠师傅那里，陪着笑脸儿一通让。那群泥瓦匠师傅们也不谦让，都一个个接过来老张递上来的烟卷儿，叼在嘴上边吸边干活儿。
”你咋还给他们让烟啊？”阿成问他。
”这个你都不知道了吧？不把他们打发舒服了，咱们可就麻烦了。该给你留的孔洞不留，该下的管线也不埋，事后你还得去凿洞槽，麻烦得很呐。”老张道，”打圈梁他们要是耍赖了，就故意把你绑的软管给打断，以后穿线都是个老大难！”
阿成一听头都是大的，他最不乐意求人了，看来以后还得学学老张了！怪不得赵总每天发包烟呢，却原来是让和这帮子砌墙和打混凝土的师傅们搞好关系呢。
阿成的午餐就在工地门口解决。这里有个骑人力三轮的夫妇俩，专门做工地师傅的生意。他们蒸的卤面一元钱一大碗，足够一个下力气干活儿的人吃饱，末了还有免费的开水随便喝。这么便宜又实惠，他们的卤面当然是工地上师傅们的最爱了。
一到中午，工地门前也就热闹起来，随处蹲着吃饭的师傅们三五成群的，俨然一个卖小吃的集市一般。阿成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吃，老张还给他准备了一个黄色的大铁碗，他竟然把一大碗的卤面全吃进肚里去了。吃完卤面，再喝上一大碗白开水，阿成吃了个软饱！他甚至觉得就是贾顺发在省城卖的小吃也没这卤面香！还就那么一丁点儿，两筷头儿都吃没了！也更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大的饭量，看来干活儿与不干活儿的体能消耗就是不一样！
这儿的工地上还有个小规矩，就是午饭后适当休息一会儿，两点左右才开工。阿成和老张就踅个有阳光的房间，弄几个草席铺地板上，躺那里迷糊一会儿也算是午休了。
午间温煦的阳光从窗洞里倾泻而下，将两人身上照射得暖融融的。那老张显然已经进入了梦乡，喉咙里发出很大的鼾声。阿成虽然也累得不轻，迷糊着也想要睡着，可老张的鼾声还是不客气地聒噪着他的耳膜，让他难以入睡。人么，还是像老张这样的活着才痛快，想睡就睡，也没那么多烦心事！阿成心下暗想，哪像自己，整天忧心忡忡思前想后的，除了增添些无尽的烦恼外，于事终究也是无益。
晚上下工已是傍晚时分，城市已是华灯初上。阿成在县城没有存身之处，便拖着疲惫的身躯，骑上他的那台二八大扛自行车就往乡下家里赶。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骑到半路天已经黑了，看不清道路的阿成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
”这鬼天气，黑得也忒快了！你总是等我回到家再黑呗！”阿成心里不情愿地骂到。
天的确是太黑了，本来就近视的阿成只能慢慢往前骑。说是骑，其实跟走路也差不多，路面都看不清，阿成怕骑到路边的沟里去。这是条县道，两旁是笔直高大的杨树，夜色中道路的上方隐约透露出一线苍茫的天色来。阿成凭感觉就顺着那条微亮的方向骑，不用说那就是路了，最起码骑不到沟里边。只不过这种盲骑，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当间或有车辆从远处驶来，阿成就冲着那幽远的灯光骑。等车跑近了，灯光由微弱渐渐变得雪亮，甚至铺满了路面的时候，他就沿着路边快骑一阵儿。或者后边有车驶来，这也是个绝佳的机会，阿成也会趁机猛蹬狂踩，待那明亮的车灯渐行渐远，他便依旧”盲骑”起来。如此反复地骑着赶夜路，阿成倒也慢慢地适应了，他甚至开始喜欢起了黑夜。黑夜里自由奔放而又无拘无束，此时此刻好像整个天地都属于他一个人了。他不由得吟起了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等阿成回到家，仍然是只有蹦跳得欢快的黑子来迎接他归来。他还得赶忙生火做饭，之后又狼吞虎咽一通，喂饱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当然，那残羹冷炙变成了黑子的”饕餮盛宴”。
饭后已是将近夜半，阿成还要独坐窗下，拧亮台灯写日记。这记日记的习惯他已经坚持了十多年了，就如同每天的一日三餐必不可少，若没有极其特殊的情况，他是不会中断的。记事，写感悟，那怕是个流水账，他也要整上几句。阿成不觉得这是种负担，相反他倒是最喜欢这记日记的感觉了。在日记里回顾与总结，权当是个支事儿了，也给自己留个念想。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文字能洗去他一天的疲惫，对他而言这便成了某种莫名的慰藉与享受了。
翌日一早，阿成便又早早起床了。简单弄些吃的，又喂过了黑子，他便又匆匆骑上自行车往城里赶，他得八点前赶到工地去。这个工地的活儿来之不易，他可得善待。父母给的生活费也耗费殆尽，他口袋中的”银子”也不多了，还指望着这份工作聊以度日呢！
阿成来到的时候，工地上还没啥人，老张也还没到，他就趁空闲再熟悉一下图纸，把今天需要做的工作预先考虑了一遍。等老张来到，他就把今天要做的活儿详细地给老张交代了。
”张哥，你是老人，给你商量一下，你看两栋在建楼，咱俩一块儿跑着也背劲儿，干脆你我二人各负责一栋，行不行？”
”分开是可以，就是我不会看图纸，弄错了咋办？”老张问道。
”弄不错，干啥我会提前给你说的。”阿成道。
”这还差不多。”那老张也很听话，兀自忙去了。
出乎阿成意料的是，半晌的时候，赵总却忽然来了。和他一起来的小俎，还给老张和阿成每人都带了一条烟。
”一天一盒烟，每人先发一条，这可都是赵总的意思，你俩可要尽心工作啊！”小俎说道。
”那是，那是！”老张赶紧答道。
”阿成，你感觉能胜任这里的工作么？”赵总问。
”没问题，图纸和工地现场我已经熟悉过了，总体难度不大！”阿成回道。
”那就好，那你就负责这里吧，有啥技术难题可以和小俎商量。”赵总吩咐说。
”咱们随时联系，有问题共同研究解决。”小俎在旁边插话道。
”那就这样定了。以后就好好干，工资么，不用担心，咱们每月月底兑现！”赵总虽然说话有点温柔，但表态还是挺有气势的。
那赵总又实地查看了工地，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就由小俎陪着就离开了，阿成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虽然是初来乍到，但他也怕出些什么闪失，更怕赵总不用他。所以从这以后，工地上他更用心了，就是老张的那栋楼，他也要检查过一下手方才放心。
那老张是个粗人，常讲一些不入流的话。他看问题粗俗又刻薄，穷人思维尤为突出，充满着认知的肤浅和偏见。起初阿成听着很别扭，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乡下人么，又没有上过几天学，也情有可原，阿成自然不和他一般见识。
”阿成，看到没有？下边红绿灯前那个骑摩托的女子！”老张站在三层楼的框架上往下指点着。
”看到了啊！咋了？”
”她八成是个卖屁股的！”老张斜着他的白眼望着阿成说。
”怎见得？”
”她骑的帝爵踏板得两万多！平常人家哪会有那么多钱买这摩托车啊？”老张眨巴眨巴他那只坏眼道。
”哎，老张哥，你净往哪里想呢！说不定人家是个富二代，家里有钱呢！”阿成反驳道。
”不像，看那穿戴就不一样！恁哥我可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看这还是挺准的！”
”操心把你那栋楼弄好都妥了！张哥！这话都不该是像你这年龄段的人说的！”阿成道。
”好，兄弟，你哥以后就不说了呗！哎，你们这些文化人啊，就是只在心里想，哪像恁哥我这粗人，也就是图个嘴痛快！”老张讥讽着道。
听了老张的挖苦，阿成心下叹道，哎，跟他就不在一个频道，算了，他以后不说就是了，自不去同他计较。
得到赵总高看的阿成兢兢业业地干了一个月，终于如期地拿到了用劳动与汗水换来的薪水——五百一十块钱，这也正是生哥说的那个标准——每天十七块钱。阿成分外激动，不仅仅是因为钱不少，这毕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工资。阿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借史仔的一百块钱给还了，又寄了两百块给在外地上学的妹妹，剩下的留下做自己的生活开销。
干水电这活儿虽然不算很累，可就是每天跑回老家一趟让他有些受不了。后来阿成就想了个办法，每隔三两天就偷懒一下，他下了班索性不急着回家了，晚上就花两三块买张通宵电影票，在电影院里过上一夜。进了电影院，累了一天的他哪有精力再去看电影，常常是一觉睡到大天明。电影散场之后，他就去护城河边吹吹风，顺便用略泛着腥味的河水洗把脸就去工地上班了。
就这样阿成坚持着在赵总的工地打工。光阴荏苒，转眼间好几个月就过去了，阿成也有了一笔可观的工资收入了。这些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阿成当然不会大手大脚地花，每天中午还是吃工地门口的卤面条，外加一大碗白开水解渴。
尾声
回老家的次数少了，黑子倒成了阿成的挂牵。于是每次进城之前，阿成就做一大盆狗食，放在黑子身旁。可能是阿成疏于照顾的原因，黑子明显地逐渐消瘦起来。
终于有一天，邻居大哥对阿成说，阿成，你把黑子卖了吧！你在城里打工，他在家里整天地嚎叫，还时不时地大”哭”！
阿成哪会舍得，就说，大哥，我不在家，指望着黑子看家护院呢！
好心的邻居大哥便又说，你不知道吗？老辈人都说狗哭是不详的征兆，村里人也都在议论，还搅和得四邻都不安生！你还是把它卖了好！
黑子好像听懂了邻居大哥的话似的，一改往日对邻居的友善，猛地就蹦跳起来，对着他就是一阵狂吠，吓得他赶忙退后几步，”阿成，可能你真是对它感情深，不忍心去卖它！看它也明白似的。要不趁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帮你把它卖了吧？”
在这段最难熬的日子，一直是黑子陪伴他熬过来的，阿成怎能舍得卖它？可看着邻居大哥那坚持的眼神，明显有勉强和必须的意思。阿成知道拗不过了，他怕惊扰了四邻，更怕村上人说闲话。于是便很无奈地低头默许了。
那好，我这就去找个收狗的，邻居大哥说着如愿地离去了。
这天，阿成上班第一次迟到了。只因他在家里多呆了些时候，给黑子洗了澡，梳了毛。临走，阿成做了香喷喷的一锅饭，放在了栓它的铁棍边。他知道，或许这将是黑子最后的一顿饭了。
家里出了什么事了么？今天咋迟到了？人也看着这样憔悴？老张见面就问阿成。
阿成不想说话，点点头同他打了个招呼，示意他别问。那老张也就不再问，转身就走开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晚上阿成回到家，院子里就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了。那栓黑子的铁棍还兀自矗立着，可再没有了活蹦乱跳迎接他的黑子。阿成鼻子一酸，不由就涌出两行热泪来。这和他一直厮守的黑子，那条通人性的大黑狗也不知被邻居大哥卖到了何方？但愿它能逃脱被宰杀的命运，能找个待它比自己好的新主顾。
没了黑子，阿成感觉倍加孤单了些。以后下工回来，再也没有黑子摇头摆尾的偎依和呢喃，就该他一人独守这空寂的院落了。
翌日进城路过镇上，阿成绕道史仔的农资店，却被告知他已经辞职南下打工去了。
或许人生就是如此，没有人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等你，大家都是来去匆匆的过客，只不过相互遇见而已。坎坷人生路，没有哪个人能陪伴你走完，明天无知的道路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支撑着走下去。
谁的青春不奋斗？哪个人的一生不拼搏？阿成思虑着，迷茫着。余生还很长，青春正绚烂，他还得继续奋斗和生活下去！父母的嘱托他不敢忘却：自强自立争光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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